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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号,江湖再见啦

 

【KHR】我听见你二十一岁时为我唱的歌

KHR山本武中心BG,顺贺七夕。

 

文中众人感情观可能都有些不正,但这世间的爱情嘛,哪可能只有一种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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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你二十一岁时为我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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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琴美二十一岁的时候,山本给她唱了一首歌。

 

那首歌是这样唱的:在世间,难逃避命运,或许我该相信是缘分。

 

 

 

 

 

琴美不太有勇气去喜欢山本,因为说白了,这个人和他人相处时释放善意的阈值太低,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好,是因为他好。你走进他的心的时候,会以为自己依然徘徊在门外。

 

明美就这样劝她:琴美你不应该活的这么保守,好或者不好你去试一试,你没进过红尘,不要这么早看破红尘。

 

琴美不说话。她坐在教室里的时候,看倒数第五排坐着的山本,觉得他和他周围细小的灰尘组成了一个轨道体系,微尘不停自旋,他就像核,在阳光里投射出模糊的电子云。又像黑洞,他引力太大,光路过都坍缩……总之,就是这样浑浊又明亮的存在……波谱老师问她炎城君你由走神回复专注的驰豫过程结束了吗,全班哄堂大笑,山本也笑,有种无奈又纵容的味道,琴美红着脸低下头,在课本上画出一道浅浅的横线。

 

喜欢山本这件事,琴美没有刻意去隐瞒。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去隐瞒。要说十个男人九个坏,山本武一定就是人人爱的最后那一个。喜欢他的人太多,她还排不上号,她自认表现得也不算明显,却莫名其妙站在了关于山本武的八卦风暴的中心,于是更不愿意主动去做点什么。活在旁人流言中的爱情,能有几分置信度。

 

临下课前波谱老师说炎城同学你留一下,哦对山本同学你也留一下,就有人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琴美岿然不动,老师的视线随着八方传来的揶揄从琴美身上转移到山本身上,哄笑声顿时又高了八度。

 

琴美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关于她和山本的流言的,也许是从两人总坐在补考考场的前后桌时起,也许是别的什么机巧,都是些说缘不缘说分不分的小交集。也没见着山本站出来澄清过什么,大约常年处于话题中心早也练就了不畏流言的钢筋铁骨。

 

琴美的波谱分析总也考不及格,专业课一年开两回,她就硬生生上了六学期,大一到大三年年不落,每学期期末按时到考场报道一次,来年继续趴在同一个教室睡大觉。

 

她也不是学不懂,只是觉得这些没什么意义。科学应该是知道一个定律就能解决一个问题的东西,但是这些耦合,裂分,驰豫,涨落,它们要解决的问题似乎太过遥远了,对她来说没有现实感的东西无论是知识还是人,她都不太愿意主动去触碰。

 

琴美不知道山本是不是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不过显然他们表现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第一次补考的时候,她磨磨蹭蹭踩着点考前十五分钟蹭到教室,看着监考老师的脸色不太好就识相的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偌大的考场零星几个空位很是显眼,她刚摸到自己座位,山本就从正门进来了,看到没落座的她,还颇自在的举起手打了个招呼,接着快步走到她的前桌。

 

山本说琴美同学,琴美发愣;山本说琴美同学你也补考啊,琴美发愣;山本说琴美同学你坐我后桌?真是有缘啊!琴美愣不住了,忙拉着山本说是,对,缘,有缘……山本同学你坐下成吗。

 

山本冲着她灿烂的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说琴美有你在我就放心啦,就拜托你了。表情真挚得令人发指。琴美心里想着依靠我你是要有多宽的心,嘴上却说好的山本同学互相关照。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挂了一年又一年,第二年考场见面的时候,山本武依旧嬉皮笑脸的重复着同一套说辞。

 

几回下来琴美得出了结论,她估摸着山本这人也许就是这个性格,心里明白你七分,挑着说出来的就只有三分,为的是照顾到那些你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自尊心。由此及彼,大约他不愿意正面反驳那些流言也是如此。想开了也就不纠结了,下次山本再在身旁坐下来的时候,也能坦然的点点头,该干嘛干嘛去。

 

感情嘛,比起会错意,不作为总要保险得多。

 

看着琴美一脸愤愤的表情,老师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山本先行离开,笑眯眯的对琴美说炎城同学有什么话想说?

 

琴美就问波谱老师,为什么在明明有分子水平上的核磁共振技术的今天还要去学习这种多年前的理论基础,波谱老师说这大约是种致敬,站在科技金字塔尖端向组成底层的那些砖块的过去致敬,纪念意味远大于实用意味。琴美说纪念有什么用?老师说也没什么用。但是我们做一件事有时候并不需要它有用,比如爱上一个不可说的人。琴美噎在那里,波谱老师趁胜追击到说了这么多你上学期期末考试怎么又挂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被训完话,要求这次务必通过考试后,老师终于高抬贵手准她回去,琴美蔫着表情走出教室,山本硕大的笑脸猛的蹦进视野,吓得琴美惊叫出声。

 

02

 

山本是过来约她去聚餐的,琴美上课走神的时候就听到后排的同班同学在讨论同一件事。山本说琴美他们让我来叫上你去吃饭,琴美说他们?山本说好吧其实是我想来,堵得琴美反而没话了,只能干望着山本武笑嘻嘻的脸。她想山本武生的真是俊朗,是哪怕挂着这种傻气十足的笑容也抵消不了的那种俊朗。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山本武伸出手在她眼前挥挥说走吧琴美我有点饿了,琴美忙说啊你去吧我就不参与了吃好啊,琢磨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山本喊她就不带同学俩字的,距离感的变动耐人寻味。

 

山本武眨巴着眼一脸真挚的说琴美上次和你一起出去约会已经是三十三天之前的事了,琴美心想你记得可真够细致的,那看来我上次参加集体活动是一个月以前了啊。她和山本武私底下的交集其实算不得多,凑在一起大部分时候也是借的班级活动的东风,当代大学生常见的无意义群体刻奇,放到山本嘴里说出来却仿佛隐约总能嚼出点别样的深意来,也猜不透他究竟是有意无意。

 

山本说琴美那要不你想吃什么我单独带你去吧。

 

琴美连忙表示走吧聚餐定在哪里?

 

山本一瞬间喜笑颜开,琴美心里嘟囔你别不是在这儿等着套我呢吧,答应的事又不好再回绝。她跟着山本一前一后走出学校,夏令时节天黑得晚,聚餐的地点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的脚程,山本看起来根本没想过选用走路以外的出行方式,大概是体育生的习惯使然。琴美走在山本身后,二十分钟的路程走起来居然意外的长,山本武几次三番转过头来,只笑眯眯盯着琴美看,看得琴美有些纳闷。最后一次时琴美忍不住问我走的太慢?山本说没啊挺好的,琴美说那你老看我干什么?山本说琴美,到了。

 

小饭店的两个圆桌都塞满了班里人,见到山本,平日与他交好的男生站起身说哟终于来啦,给你俩留了俩人坐,反正山本你小子身边总只会是琴美嘛,哈哈哈哈。山本武也笑着说多谢啦,规矩我懂,来晚了我自罚两杯,你们放过琴美。

 

你可先放过我吧。琴美半是玩笑半认真道,山本同学身旁座位一个,脚速快者得。说完径自走向了隔壁坐的松散的另一桌。山本武举起的酒杯还悬在半空中,琴美先一步落了座,夹了两柱烧菜放进碗里。山本似乎楞了一下,还是笑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琴美不太应付得来需要同时进行多线交际的场合,只默默挑着些还没被翻得面目全非的菜闷头吃。直到山本身旁的座位真的被迅速抢占后,最后一点落到琴美身上的试探视线也转移了目标。

 

琴美乐得见自己做个边缘人,一晚白饭下肚,哪管来晚来早,够吃就行。

 

大学同学间的聚会,吃饭从来不是最后一个项目,有人自然而然提出去唱歌打牌,另一桌的响应热情明显要强过琴美这一桌,作息习惯良好的女生自动划成了回家派。琴美也自觉留在了回家派里,远远看着另一桌的活跃分子叫车定位,混迹其中的山本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被灌了点酒后的视线不像平时坚定,飘飘忽忽的总缺了点焦点,看起来不管愿意不愿意,终归脱不了身。

 

活跃派敲定好后续场子,山本仿佛犹豫了几秒,张张嘴,还没走到琴美面前,琴美笑着挥挥手说你们玩儿啊。

 

山本那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也留在了夜风中。

 

琴美默默目送着那波人远去,直到最末一个人影也消失在街道拐角。

 

03

 

 

阿哲在她旁边用手肘戳她说喂,眼神太露骨了,小心被叫女色狼。

 

琴美一甩手道你不说人话。

 

她跟阿哲算狐朋狗友,也算难兄难弟,都是感情上的失败者,凑在一起颇有些同类相惜。阿哲喜欢隔壁班那个女孩,琴美也见过,俏生生的一看就是个迷糊又可爱的姑娘。两个人也不是没在一起过,就是分分合合,总也无法安定长久。

 

为着这事,阿哲在女生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感情里面没有明显对错的时候旁人总是倾向于批评男方的不是,琴美倒是没这么想。有天晚上琴美嫌上课闷得慌,悄悄从后门摸出教室,跑到走廊通风透气,发现蹲在花坛旁边抽着烟的阿哲,两个人就这么搭上话来。

 

阿哲一边抽烟,一边随手扯着花坛里有的没的野草,烟雾缭绕间表情不甚明晰,琴美大概听说了他和她女朋友最近又分手了的事,也不想去拨撩他,只是不出声的站在一旁,看着头顶偶尔被几缕白烟割裂开的星空。

 

其实,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阿哲主动开口的时候琴美愣了一下,环视了周围一圈,确定旁边再没有第三个人,于是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又补上一句,我信你,你说我就信。

 

一声苦笑透过烟雾传到琴美耳朵里。阿哲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信,都觉得我是个人渣阔少花花公子,觉得感情在我这就是消遣时的把戏。她也这么觉得。她说我太有钱了,这些钱让她不安,让她无法相信我给她描述的未来,她宁可去找一个从来不说喜欢她的穷小子,也不愿意试着相信我的真心。没关系,我自己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她,这就够了。

 

琴美咋舌,这么欠打的理由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转念又想或许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世间的感情多种多样,谁又知道他人选择的是什么方式。于是她说为什么不信,你把恋爱谈成什么样,又不关我的事,骗我有什么好处。

 

阿哲定睛看她。烟雾缓缓散去,琴美才看清了阿哲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奇异的表情,混杂着微微的惊诧和触动。

 

不说这个了,怪没意思的。又一只烟抽完,阿哲摸摸鼻子,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平日从来不怎么搭话的女同学身上,眼中突然就泛起了兴味盎然。

 

琴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阿哲一扔烟头,痞痞的笑起来,说炎城同学,你很喜欢山本武吧。

 

琴美一个咯噔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被套了话,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半是气愤半是心事被戳破的羞赧,阿哲就大笑着拍她的肩膀,说很明显的好吗,文学家是怎么说的,世界上藏不住的东西有三种,喷嚏贫穷和爱情。

 

琴美默默移开眼光。阿哲这种行事方式倒是并没有那么讨人厌。她闷闷的说那我至少可以选择少感冒,多赚钱,不去喜欢他。

 

相互交换过不算秘密的秘密,彼此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被拉近了不少,等到她俩发展出可以勾肩搭背一起出去外面鬼混的情谊的时候,琴美身边属于山本武的位置已经渐渐被阿哲代替了。

 

有女同学一脸八卦的跑过来问她说琴美你是不是……是不是……一脸讳莫如深,琴美就一口咬定说不是,什么是不是的,你们想些什么呐,我跟他就一冤家。女同学却有些意犹未尽的点点头,忽而又问,那琴美,你跟山本武呢?

 

琴美说我跟山本武……我跟山本武怎么了?

 

女同学看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小幅度的舒了口气,说琴美你和山本同学关系那么亲近,你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吗?

 

琴美否认说我和他不熟。

 

女生闻言一脸不信。琴美也很纳闷,她想流言究竟是怎么起来的,全世界都觉得她和山本武关系不一般,可是如果关系真的不一般,那为什么流言至今也只是流言?明明这些拐弯抹角的试探里也不乏对山本的觊觎和憧憬,怎么她就需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捉了话里的漏洞去?女生间的小心机,真是琐碎却又致命。

 

山本武也跑来问她。男孩子的问法就要直接得多,山本说琴美你最近和阿哲走得很近啊,琴美打着哈哈说是吗有点吧,我就那么点朋友搭伙吃饭这个你们知道,山本说同学之间有些传言闹得很凶,我不想看到你受影响,琴美说传言,什么传言?噢没关系不管它就完了,态度敷衍表情真诚恍若身在其外,山本好像一下子也想不到该如何继续回应琴美的应答,嘴角僵了半天,最后只接了一句他这样不太负责,我不喜欢。

 

琴美一瞬间觉得没由来的烦躁,很想反唇问一句你拿什么立场问我这事?又觉得这话怎么听都有撒娇的意味,想了又想,最后冷着脸到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山本武。

 

琴美和山本闹了个不愉快。其实也算不上不愉快,因为偶尔的不愉快也是需要稳定的愉快来反衬的,而琴美和山本,说穿了,除了那些偶尔出现在女生宿舍夜谈内容中的小八卦,和一年两次考场的前后桌编排,其他的交集少之又少。

 

心情不好,琴美不想强迫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去上课,还去面对那些揶揄而暧昧的目光。她走出校门,两块钱上了最近的一班公交车,随着公交的路线漫无目的的游荡。

 

阿哲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问怎么了,副院长的课都敢翘,不会是告白失败了吧。

 

琴美破口大骂说你他妈能不能盼我点好,吼得阿哲一连串的愣怔,一边讨饶一边嘟囔,道琴美你倒是一次性捅破窗户纸啊,你不捅怎么知道那是纸糊的还是钢化的啊?

 

琴美说不。

 

阿哲问为什么。

 

琴美说年轻时候的感情哪能当真,有或没有几年后不过一段寻常往事,何必呢。

 

一边说着,一边侧过头,看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努力吸着鼻子里涌上的酸楚,憋着不想哭出来。

 

单恋是件痛苦的事。你抽烟,喝酒,在夜里发呆,路过橱窗时叹气,然而你的苦难并没有因此被消解,因为你连找一个说服自己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理由都没有。付出没有目标,伤害也没有来由,你只能沉浸在自己捏造的孤独里,举目见日,长安遥遥。

 

也许我只能等,等到终有一日他有所爱,或者我有所爱。琴美想。

 

谁曾想居然很快被她言中了。

 

 

 

04

 

山本武的前前女友是个挺单纯的小姑娘,肤白腿长大胸细腰,回眸之间仪态万千媚气横生,骨子里偏偏又纯洁到了极致。那时大家得知他们在一起后的表情都是一脸恍然大悟又理所当然,仿佛山本这样的男生身边陪伴的就应该是那样的女生。琴美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两个人分手。

 

山本武和他的前前女友没在一起多久,那段时间琴美还是照样上课下课吃饭挂科,偶尔刻意的和山本拉开一点本来也不是太近的距离。要说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出双入对,怎么也不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偶尔迎上山本武投过来的视线,对方一脸坦然,她也就随意笑笑,苦涩留下慢慢消化。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幸福就是我幸福,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山本和他前前女友分手的时候琴美挺惊讶的,更惊讶的是当天夜里山本武打电话给她,约她到校外的烧烤店借酒消愁,琴美不想去,也觉得不应该去,电话里吭哧吭哧了很久,一会推脱太晚了,一会说你找你哥们吧,山本也不说话,电话那头静静的仿佛没有人,偶尔琴美问一声,对面才轻轻嗯一声,也不挂电话,执着得可怕。琴美无法,吼他我跟你很熟吗,我管你去死。一撂手机闷着被子在床上睡觉。

 

翻来覆去,还是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太过了,又爬起身来。

 

 

 

等到她匆匆赶往学校附近的夜市的时候山本武已经一个人喝了不少,脚边滚落着一堆啤酒瓶,他看见琴美,就傻笑着招招手,仿佛拿定琴美一定会来,连身边的椅子都已经被他从桌底拉出了一个弧度。

 

山本说琴美你喝酒吗,跟我一起喝吧。

 

琴美摇摇头。

 

山本说我分手了,你知道了吗。

 

琴美只好点头。

 

山本说琴美你好像一直都在拒绝我,你讨厌我吧,跟我在一起是那么为难的事吗。

 

琴美继续摇头。

 

山本武开始苦笑。他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当面说出让人难受的话,我太明白你。他把推到琴美跟前的啤酒又收回来,一个仰头,易拉罐滚落到脚边,寒夜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山本一瓶接一瓶,不要命似的喝,酒水沿着脖颈流到衣领里,又被他的体温蒸腾出蒙蒙的雾气。琴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东一句西一句的开导山本武。她说女孩子嘛,总是要哄的,她是个好姑娘,你再争取一下,分手之类的多是说的气话,肯定能挽回回来的。

 

山本武盯着她,盯得她觉得后背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才开口说,是我讲的分手。

 

哦,哦,这样啊。琴美呐呐讲不出话,山本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就这么定定看着她。琴美觉得今天山本的眼睛真的特别深邃,那么漆黑沉着的瞳孔,好像有黑色的光线要从里面倾泻出来一样。夜晚的风打在琴美背上,冻得她一个激灵,就这么傻愣着,错过了和他错开视线的最佳时机。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我是真的喜欢她的。和她在一起不会再去分心想别人,不用去揣测她每一个行为背后的深意,可是很快我发现不是那样,我只是在移情,所以我提了分手,我想我只是在她身上倾倒我对别人积攒的释放不了的感情。山本武自顾自开始说话,吐字缓慢而低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琴美,如果得不到回应,你也会选择憋在心里,去别的地方寻找寄托吗。

 

琴美想,琴美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空白着大脑,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山本武,被他突如其来的疑问击中,哑口无言。

 

你是吗,琴美,会让喜欢的人等很久吗,会忍住不去想和他在一起吗;山本一个接一个的发问;是不是不管怎么努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不是最后喜欢其实也没什么用,在一起才是要求,是不是今天我辜负的感情,总有一天也会回报到我身上?

 

她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她问心有愧。

 

她只好说,渣男。

 

山本听了以后,突然就沉默了下来,那双眼睛里黑色的光线好像一下子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透明澄清的河水,酝酿成黑夜里寂寂流淌的河流。

 

她看见那条河中央湿漉漉的自己。

 

最后山本笑了起来,像突然泄气了一般。他笑笑说琴美,我给你唱首歌吧。

 

琴美说你开心你乐意,你要怎么着都行。

 

山本武没有再回答,只是开口,让那首歌随着风声消失在弄堂之外。

 

……

 

…………

 

那天山本武喝得烂醉。最后他喃喃着说,我不会再谈恋爱了,琴美。

 

 

 

琴美后来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叫阿哲来帮忙把山本抬回学校,阿哲接了电话黑着脸来到烧烤摊,连拖带拽把比他要高不少的山本武一路扛回宿舍。琴美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不远处,不敢离得太远,又要小心不能把距离拉太近,像是生怕路人的视线会将自己与前面那个人纠缠在一起。

 

处理完山本武,女生寝室早也关门了,琴美只能回明美的公寓挤一晚。没想再劳烦阿哲,琴美只是把买完没喝掉的啤酒一股脑塞给阿哲,转身准备自己离开。

 

阿哲拉住她,没好气的说我这么帮你你就拿几瓶啤酒打发我?说吧,怎么回事。

 

琴美沉默再沉默,最后说山本武失恋了,我劝他好好跟人家姑娘沟通,尽量挽回。

 

你让他挽回?阿哲瞪大眼,你不想好了?劝劝场面话差不多就该干啥干啥了,乘虚而入懂不懂?

 

琴美说我不是你。

 

阿哲就骂她你傻呀,这种时候不主动你要什么时候主动,人一生有几个二十一岁?不趁着年轻冲动一把你想什么时候冲动?

 

琴美不咸不淡的回他说人一生不管几岁都只有一个。

 

阿哲噎的说不出话来,呜呜唉唉好几声,最后一拍大腿说我不管你了,你就憋吧!

 

琴美一瞬间觉得委屈像潮水一样漫过心头。她想我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为此而得不到幸福,那也是我活该自找,但这并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如果有得选,谁不愿意不计一切。

 

她无言的转过身,叫了的士离开了学校。她想幸好我没醉,幸好我还清醒,不然一个人,连家都无法回。

 

 

 

05

 

琴美去问明美,姐,人什么时候会决定开始一段感情?

 

明美正在倒腾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她一边对着镜子往眉毛上扫了一层眉粉一边打量着琴美。眉毛扫完,她才对镜子里映着的琴美说,开始一段感情有时候就像赌博,有人要看到胜负五五开才敢下注,有人三七开就敢上桌,还有人就算知道最终一定输,就为了一时的爽快,也敢豪气云干一掷千金。

 

琴美点点头,说那我应该是看到有九成的胜率才敢开赌的人。

 

明美意味深长的看着妹妹说不,你这种人,就算胜率是百分百也不会贸然开赌。你不是怕输,你是根本输不起。

 

琴美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

 

然而哪可能有百分百的稳赢。

 

明美化完妆包包一甩,蹬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哒哒约会去了。就像明美的赌博理论里阐述的那样,明美在感情里属于输赢随意的那种人。恋爱,分手,再恋爱,再分手,她的身边来来去去换过不少男朋友,开始的时候能全心投入,结束的时候能干净抽身,那是琴美怎么也学不来的洒脱。

 

明美走后琴美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想起她出门前也没来得及和舍友打过招呼,三个人估计都已经睡了,不知道会不会为了给她留门忘了上锁;又想明美真是勇敢又积极的人,幸福的概率总归会比较大;又想阿哲和山本好像一直不太合得来,平日看着都挺八面玲珑,细算起来一年也说不到几句话,明明山本会特别注意不忽略任何一个人的,明明山本……我……

 

我明明……是为了不去想他的。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天一亮,就接到了山本武打来的电话。

 

琴美懒洋洋的握着手机听筒,听着山本那些絮絮的道歉,意识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学校似乎已经上完了早操,广播台开始早间播报,从今日天气到国内外新闻再到学生投稿,背景音乐听起来伤感又煽情。那段时间大街小巷都流行那样的歌,什么修炼爱情,爱的练习曲,琴美觉得挺不屑的。爱情又不是你进一步退一步的事,把感情当练级,一个前任对应一个小怪的刷经验,仿佛刷到最后就能屠龙夺宝了,可是人是财宝吗?人是龙啊。

 

她打着哈哈说没事,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吧,昨晚你不开心嘛。

 

山本顿了顿,说什么也没听见吗。

 

琴美说当然,你该恋爱恋爱,早点走出来,好男儿志在四方。

 

电话那一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琴美听着杂乱的广播声,好似在听一首催眠曲,困倦渐渐涌上大脑。不知不觉她合上了眼睛,伴着耳边不知是电流声还是呼吸声的频率,沉沉入睡。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接上电源充上电,琴美翻翻通话记录,发现那一通电话足足接通了两个小时。

 

 

 

然而过了没多久山本武应该还是开始了新的恋情,尽管他本人并没有确认。半年后默认变成他前女友的那个姑娘有段时间里逢人就开始感慨相爱没有那么容易,颇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琴美没过问山本这次谈恋爱的细节,但听那个女孩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没有埋怨山本的不好,估计也是舍不得。

 

琴美心说,你说你对前前女友是移情,那晚你对着我说的那些话,不也是对着我在移情,谁知道你的心究竟在哪里。

 

 

06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琴美终于把她的波谱分析修过了。彼时山本已经混成了校体育课部的部长,忙里忙外好不风光,加上开放了专业课的选课,莫说刻意回避,两个人间产生交集的可能本就不太多,距离一拉远,琴美更加乐得清闲,选课时放心照着阿哲的课表抄一遍,保准统统是好过易翘又清闲的课。

 

阿哲也还是那副混世太子的老样子,三不五时勾搭些校外的小姑娘,他老子给他买了辆铁驴,他也香车美人不吝招摇,恋爱能谈到全校皆知,琴美管不到他,闲聊的时候偶尔听一耳朵他前女友的事情,转头和阿哲分享二手消息,阿哲就笑嘻嘻的,说挺好的,经历了才知道谁最适合她。

 

琴美说你小心玩脱。

 

阿哲说这怎么玩脱,你不懂女性心理。她恋爱了我就翘,结婚了我就耗,她过得好还好说,过得不好分分钟就会想起我的好来。想天长地久不容易,想曾经拥有那还不简单。阿哲说琴美你怎么跟个砧板上的肥肉似的,一戳一蹦哒,不戳就躺那,你要是主动点儿至少也能留段回忆啊。

 

琴美说我不劝你别执着,你也别批我太怠惰,人人都爱舒适爱享受,都选择待在自己的心理安全区,你觉得玩不脱你继续,可别拉着我一起,我玩不来。

 

两个人互相谈不拢,又都不想为着这种事撕扯不清,于是很有默契的转移话题。阿哲说走今天哪哪哪我朋友过生日,琴美识趣的接行一起去捧场,两个人勾肩搭背扬长而去,晃荡在校园内外颇像一道风景线。

 

她想和阿哲相处就是这点好,狼狈为奸轻松愉快,因为对彼此都没什么要求和期待,偶尔的沉重也会很快消散,总不至于一点小事就闹个见面不相逢。

 

不谈感情,谈感情的都是弱者,不如做个大玩家。

 

课不多,于是天天厮混在外。阿哲酒肉朋友一堆堆,KTV开个豪华大包,包厢门就这么敞着,时不时就有人进来,朋友的朋友,人脉的人脉,饮食男女,千姿百态,有意思得很。琴美不怎么喜欢喝酒,看着别人喝倒也兴味十足,其间有个挺有意思的小伙,总抱着话筒唱些苦哈哈的文青情歌,偶尔琴美喝醉了在KTV里睡过后半夜,半梦半醒的时候睁开眼,偌大的包间,总是他一个人最后清醒着,关了音响安静的看屏幕里闪烁的MV。

 

大约是个有故事的人,琴美这么想,却也没心思去深究。活到一二十,人人都有故事,谁的日子又能过的没一点泥泞。倒是也有那么几次搭上过话,KTV灯光下数日如一的忧郁面孔让琴美熄了想和他正常交流的想法。太过注重内心,大约外现的部分就会显得奇葩。

 

文青唯一一次失控是某次圈子里有人过生日组局。阿哲拉着琴美去赶场的时候已经挺晚了,一进包厢里琴美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循着望过去发现山本居然罕见的也在场,大约朋友圈子有重叠。那时她和山本也有许久未见面,尴尬说不上,琴美也就径自找了角落缩起来吃果盘。寿星在色子桌凑趣,把着立麦一首接一首唱歌的是文青。今天他仿佛没那么忧郁了,点唱机闪过的都是些轻快的歌。

 

山本武在远远的另一个角落,灯光闪烁,什么也看不清。

 

文青唱歌不难听,琴美一面吃果盘,一面盘算着这人莫不是今天脱单了吧,要不怎么这么喜庆。包厢里吵吵闹闹的,人人都在借着他人生日的由头寻着自己的欢乐,阿哲一早就摸去了其他桌,场子里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琴美正想着吃完果盘是不是该打个招呼走人,突然就听得场中央爆发出一声响亮的高叫。

 

我被甩了。哦,是我又被甩了,女人没一个好东西,都当我是备胎!琴美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吓了一下,随即发现包房里的人也都纷纷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是文青。大屏幕切换到了某首嘈杂的情歌,文青站在青白色的屏幕下,明显一副喝大了的样子。

 

文青把麦一扔,人家没回应,那我一厢情愿爱个什么劲,我爱个屁!说到最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开始吱哇大哭。在场的大部分人把文青突如其来的情绪释放当闹剧看,憋着要笑不笑的,都在等下一步文青还会说出什么酒话。琴美无心看笑话,只觉得无由来的乏闷,正打算叫上阿哲先行离开,就看到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对面桌有人站起了身。高高大大的,是山本。

 

山本武从角落里走向大哭的文青,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他捡起文青扔在地上的麦克风插回支架,又弯下身半抬半扶带着醉倒在地上的文青。琴美自然知道他的意图,在场的人都知道,没有人阻拦他。山本拍了拍文青的肩膀,仍旧不发一语,只扶着还在抽噎的文青走向门口。

 

寿星也像是刚反应过来,求助性的望了好几眼交友最广泛的阿哲,阿哲无法,起身追着文青和山本出了包厢。

 

狂欢还在继续。阿哲走后剩下的人琴美其实都不太熟,闹剧收场时夜已经深了,琴美想了想还是决定在KTV凑合一晚。也顾虑着没敢就这么睡过去,琴美在后半夜突然变得清静的包厢里帮着上下眼皮打架。临近四点的时候,她看着无声跃动的荧屏里划过的不知什么影片的插曲片段,终于还是挣扎不住合上了眼。

 

陷入睡梦前,她隐约看到包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出去的人折回来了。回来的人逆着门缝外一小条光径自走向琴美,紧接着就有宽大的衣料落到了她身上。半梦半醒间琴美突然放弃了抓住抵抗睡意的力量,翻了个身背对着守在头顶的人,就这么合上眼安心入睡。

 

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琴美醒来时阿哲正打着呵欠,见她醒了,点点头也不多话,大约也很困倦。已经有人陆续离去,留下满地狂欢后的残骸。琴美脑子不大清醒,低着头看着滑到膝盖上的男士外套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理智逐渐占据意识的高地。

 

琴美说山……回来的是你?文青他怎么回事,现在还好吧。

 

阿哲说啊?没事,那小子酒疯发完回校了,想着你一个人留在这不安全我就回来了。你昨晚睡真着了啊,我守了你一夜呢,够意思吧。还不快谢谢……哎你这什么表情,不太对啊,怎么了?

 

能怎么了。半晌,琴美笑笑,当然是没什么。

 

 

07

 

日子匆匆而过,大四很快到来,琴美掂量着觉得这么多年书也读够本了,便开始四处奔波面试找工作,加上大四没什么课,琴美也乐得长年累月浪迹在校外。

 

大学同学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去开动员大会,她说我在面试呢;辅导员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去答辩,她说好好好死线前一定回来;班长通知她回去照毕业照,她说你们看着ps一个吧;等到明美也开始给她打电话,她说行行我过两天……被明美劈头一顿训,才灰溜溜的买了票坐车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故乡。

 

一踏进学校,发现毕业季都差不多要过完了,她唯一赶上了的也就剩最后那一顿散伙饭了。

 

四年下来班级交的班费拿的奖金零零散散加起来居然也有不少,大家商量着最后将聚餐地点定在了某个饭店,琴美跟过去凑数,知道自己平日没什么存在感,就知情识趣的窝在一边,看着众人拼酒谈天,偶尔夹两口饭菜,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准备起身回家。

 

阿哲过来找她。她和阿哲都不是特别会因为环境的煽动就轻易动情的人,正好凑在一起,佯装出浸没在群体性情感高潮中的样子。阿哲看上去心情不错,咂咂嘴,喷着酒气跟她胡天海地的聊天。最后阿哲感叹,说琴美啊,整个大学我就认识了你这么一个女性朋友,缘分啊。

 

琴美点头称是。

 

阿哲说你看,大一的时候我俩都是单身,现在毕业了我俩也还是单身,要是等到我们都三十岁了,我还未婚,你还未嫁,那……

 

阿哲顿了顿,快速喊到那咱就一起去KTV会所,你找少爷我找公主吧,双嫖单赌嘛,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大声,伴随着一声玻璃碎裂清澈的回声,爆发的时间点非常恰巧的踩在了所有人都短暂沉默的那个时机,于是大半个包厢的同学都听到了这个让人有点无奈的冷笑话。

 

于是所有人都爆笑了出声。

 

班长一边拍大腿一边问阿哲说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人家不都是说那我就娶你么,阿哲一本正经的解释说那不行,琴美三十岁绝对还是单身,我可不能把自己赔进去。大家又是一阵爆笑。班长又问琴美说炎城你呢,刚才听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有没有心里一动?琴美也跟着胡诌说我以为他会说那咱俩活的可真他妈失败,他能说出什么人话,你们也指望他。

 

调侃之间,有个人似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说说起结婚这事,隔壁班有人今天订婚了你们知道吗,说是毕业稳定后就结婚,这才是人生赢家啊。大家纷纷起哄。有人问是谁啊是谁啊,有人说就是那个谁,隔壁班的班花啊。

 

餐厅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琴美心里真的一动,就看见前一秒还嬉皮笑脸的阿哲像疯了一般,拔腿跑出了包厢。

 

说话的那人似乎也意识到失言,结结巴巴的解释到我以为他那么开心应该是不介意的,我以为……他不是和她好过吗,连我都知道了,他怎么会现在还不知道。

 

没有人接话,每个人都是同样的疑惑,他怎么会变成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最后还是班长出来解围,呜啦呜啦说着场面话阻止着气氛的进一步尴尬,大家也都纷纷给以响应,原本就是带点散伙沉重感的聚会,谁都不愿意把心情搞得更僵。琴美已经无心再去听大家说了些什么话,她只是愣愣的望向对面桌那个人。

 

那个人也抬起头来望向她。

 

 

 

气氛没有因为琴美的踌躇而停滞。班长笑眯眯的看着疯玩的大家,平日里说话官里官腔的小领导仿佛也在这种时刻释放了潜藏很久的玩心,似乎还嫌场面不够热闹,班长想了想灵机一动,举着杯子来到女生们的桌前,指指男生那桌被人群包围的中心,说,喂你们,要和阿武告白的要赶紧了,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啊,出了校门,他可就要被外面的女人包围了。

 

女生间一片哗然,之后就是高声的尖叫。印象里或大胆或矜持的女生们通通如同化身小粉丝,排着队走向男生桌,半是玩笑半认真的喊着男神我要和你告白哦,一齐涌向了山本武。

 

山本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笑着说行,老板再给我拿个杯子,刚才不小心摔了,我一个一个敬大家。

 

琴美排在队伍的最尾端,隔着两个桌的距离,远远的望着对面举起酒杯来一杯杯闷下啤酒的山本武,在他看不见的位置,也端起了手中的酒杯。

 

喝完酒,她微笑着悄悄退出了餐厅。

 

 

 

琴美没想去找阿哲。生活里有些痛苦只能自己去面对,这样的时刻里甚至陪伴都是一种煎熬。她只是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边,踩着路灯的投影,直到空荡荡的口袋里手机铃响得很大声。

 

她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山本武粗重的呼吸。

 

山本说你走了吗。

 

琴美说嗯。

 

她听见手机里传来的风的声音,像喧哗一样,像真空一样,像老电视里咿咿呀呀唱起的京剧戏文一样。她觉得这四年以来,她和山本就像演员和观众,他在台上鲜衣怒马,她在台下听戏喝茶,唱到精彩处,他对着台下一个叠袖,她就误以为自己也仿佛身在画中。其实不是这样。

 

我该拿什么对他致意?想把灵魂抛到半空中,为他安可,猛然发现在听的从头到尾都是戏不是剧,任你喊得再大声再不舍,旦角退场就再没有回头的道理。

 

山本深吸一口气,他说琴美,已经到最后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琴美说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一生无忧。

 

琴美挂掉电话,耳边的风声依旧喧嚣,只是再也没有了喝彩的回音。

 

已经到最后了啊。

 

其实怎么会是最后。琴美眺望着远方的星空,她们今年将将二十三岁,人生还剩下这么长的时间,还要遇上更多的人,就算她们都老去死去被埋葬,还有人生代代无穷已,亿万光年前星球发出的光依旧在头顶静静闪耀。

 

在这温驯的良夜里,她不过斩断了与大学时光最后的交集。

 

她静静的走着,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沿着漫长而平直的小路,奔向尽头即将到来的黎明。

 

我跟你不一样,至少我会告诉她我喜欢过她。

 

人声倏忽响起的时候,琴美讶异的转身,看到走在她身后的阿哲,咬着牙,红色的血丝充斥着整个眼睛。

 

她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跟她说。

 

原来如此。大千世界,男男女女,你我他她,出口的言和做下的行,总都不能完全由衷。

 

 

08

 

 

毕业后的时光过得飞快,辗转小半年,琴美最后在一家小公司谋得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开始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的都市白领生活,工资不多不少,每个月攒下来一些,为的是应付将来变幻莫测的生活。

 

也谈过几场不瘟不火的恋爱,发现总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随着年岁渐渐增长,那些曾经跟在身后示好的人也慢慢没了踪影。同龄人的第一波结婚潮到来时也有过唏嘘,后来便也逐渐能够泰然处之了。

 

明美之后也很快结了婚,对方是琴美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琴美作为家人出席了明美的婚礼,坐在离新人最近的那一桌。司仪活跃气氛的时候问新娘子,和新郎是不是初恋,不是的话会不会有点遗憾,明美笑着说只要最后我爱的是他,最后我嫁给的是他,他就是我心中永远的初恋。

 

台下的宾客纷纷鼓掌叫好。司仪又请新娘子将捧花扔给台下人,明美没怎么犹豫,那捧花就这么直直朝着琴美扔了过来。琴美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将将接住了花。

 

明美在台上说,各位来了的亲朋好友有机会多给我家琴美创造机会啊,我妹的初恋可是实打实还等着合适的人来交付呢。

 

琴美隐着苦笑,迎着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对台上温柔微笑的姐姐说,我会尽快。

 

无法说不,那么坐下喝酒吧,喝醉吧。

 

她想我的初恋,大概已经死在了那几个本应该陪他一起喝醉酒的晚上。

 

 

 

阿哲还是老样子,每天不务正业四处玩乐,有他能干的老子顶着,也暂时不用他为家里鞍前马后,社会压力远比琴美这种劳苦群众小得多。琴美有空翻翻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天南海北到处飞,旧同学说这人,怎么现在还不定性,不太好,琴美却松了口气,还能四处交游,证明他还没让空虚毁掉正常生活。

 

偶尔琴美也会去跟他聚一聚,大多是在散场后的某家会所,或是某个KTV,帮他把钱包里的钞票掏出来结账,防止他被人像尸体一样捡走。毕业聚餐时醉生梦死的玩笑,他倒是实现了后半句。

 

他们彼此都很默契的从不去提起大学毕业前的那段往事。

 

阿哲喝醉了躺在包厢的沙发上,目光对着天花板散乱而空无。他对着琴美呢喃,说日子真他妈难熬,我以为大学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转头一看发现才刚毕业没几年……你说再过两年,我们都会怎么样?

 

再过两年?再过两年认识的人都会渐渐结婚成家,都会落回红尘里摸爬滚打,在乎的人都会联系渐少,不在乎的人都会云散烟消。除了第一项,她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两样。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一看,果然可不就是寻常。

 

 

 

09

 

 

某天阿哲突然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兴奋得像个十六七岁的傻子,阿哲说琴美你知道吗!她离婚了!她离婚了!和她前夫今天已经把证领了,老子他妈居然能等到这一天,生活真他妈操蛋得可爱!

 

琴美一阵莫名其妙,愣怔了两秒才冷笑着说人家离婚,你这当成天大的好事似的,你能不能盼人点好?

 

阿哲讪讪的收敛了几分语气中的兴奋,仍旧拉着琴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反正过一阵,要不就最近,我得赶紧行动起来,趁早趁虚嘛,你懂的。

 

琴美说你真要再去追一次人家?

 

阿哲说嗯。

 

琴美说行我敬你是个坦荡的小人,愿你早日抱得美人归,重续前缘双宿双飞,给你包大礼金。

 

阿哲说礼金好说,就是要你帮点小忙,充当一下狗头军师,这么久没好好追……说这词怪怪的……好好揣摩过女人的心思了,你帮我兜着点。

 

琴美说行……你他妈才狗头!祝被打。

 

 

 

起初琴美也没太把阿哲电话里的话当回事。她认为阿哲的这种冲动无非就是源于年轻时那点不甘不舍小遗憾,蚊子血白月光的问题,冲动过了冷静也就回来了。她知道他放不下,没关系,谁也都放不下。直到不久后的某天阿哲真的开着他骚包的跑车出现在自己单位楼下,一后座加一后备箱的玫瑰,才让琴美意识到阿哲是真的想把曾经的朱砂再修炼成红玫瑰。

 

她跟着阿哲来到一家还没开业的酒吧,看阿哲指挥着人把玫瑰铺满酒吧的每一个角落,显然是已经把酒吧包了下来;又和店主商量着用什么灯光点什么香氛,最后大手一挥,招来琴美坐到驻唱歌手用来表演的小舞台旁边。

 

阿哲说,我准备亲自给她唱首歌表白心意,你帮我听听看,效果怎么样。

 

琴美腹诽着完了完了,一遇上恋爱整个人都傻了,智商情商都能同步退化回青春期,只有行动力超越年纪的爆棚,矜持理智都不要了,就着凉水都能喝撑喝饱。

 

又有点悲哀的想,原来当年阿哲没胡说,他真的和她不一样。也只有自己,一板一眼活成了三十岁该有的样子,不知幸或不幸。

 

阿哲接过店主递来的一把吉他,跑到舞台中央,一手抱着吉他拨了拨弦,一手调整好麦的位置,清了清嗓子,开始凑着话筒弹唱起来。

 

从前  现在  过去了

再不来

红红  落叶  长埋

尘土内

开始  终结  总是

没变改

天边的你  飘泊

白云外

 

琴美听着听着,渐渐意识到这是首熟悉的的歌,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就放空了起来。阿哲在台上,看到她迷茫的样子,停下音乐,问她你怎么了。

 

琴美回过神来。她说你唱这种歌,悲情得要死,你是要告白啊还是要告别啊。

 

阿哲说你懂个屁,这歌叫一生所爱,她知道我什么意思。

 

琴美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握着手中的高脚杯,问阿哲,你说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一生所爱,卢中庭的。

 

阿哲继续唱: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鲜花虽会凋谢但会再开,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00

 

 

琴美打电话给山本,她说喂,山本武,今天我听见你二十一岁时给我唱的歌了。

 

电话那头的山本说是吗,是哪首歌,我给忘了。

 

琴美说就是那首,那首,嗨,说不上来,名字我没看,算了。你最近过得好吗,老婆孩子都很好吗?

 

山本说都挺好。

 

琴美说是吗。

 

山本说嗯,真的不记得了。

 

山本说今年一过我们都三十岁了吧。

 

山本说我有点事,改天请你吃饭。

 

琴美说好,那改天。

 

 

 

 

 

                                              END.

 

 

 

**

 

After Story:

 

炎城琴美的原型可不是我啊,我的波谱分析考及格了的。

 

七夕快乐。人生实苦,恋情也是。虽然写了篇怎么也算不上HE的批话文,还是祝愿天下有情众生能够终成眷属。

 

我是T,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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